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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妄想症男友

——电视剧《她和他的恋爱剧本》原著小说——

第12章 委托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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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开怀爸爸哼了一声,得了场大胜似的,众目睽睽之下迈开一双瘸腿,气势汹汹地走上司仪的讲台。女司仪吓坏了,噤声后退了几步。

  罗开怀爸爸在台上站正了,解下身后的大包裹,在包里翻了翻,接着扬手一挥,整个会场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那手里高扬着的,赫然是一件血衣!

  血衣是件被扯破的T恤,乳白底色上污渍混着血渍,血迹已经干涸了,变成骇人的暗红色,一眼看去触目惊心,似乎仍隐隐散发着血腥味。

  有的女股东骤然捂住了嘴。

  “这衣服上的血,是我的!”罗爸爸声音嘶哑着说,“我欠了高利贷,被人家找上门来,痛打了一顿,挨打那天我身上穿的,就是这件T恤。”

  这话题与股东大会无关,但许是血衣的画面太震撼,全场都静悄悄的,没人打断他。

  “我为什么会借高利贷?就是因为我太贪心,押上了房子和老本,全都买了TR的股票啊!那阵子TR集团的股票像疯了一样地涨,我简直高兴死了,它越涨我越买,越涨我越买,买到最后……”罗爸爸说到伤心处,又晃了晃手中血衣,“就是这样,房子也没了,老本也没了,一把年纪无家可归啊!”

  大会上都是TR的股东,也有人前不久损失了不少,罗爸爸的话勾起大家的同感,整个会场的人都屏息倾听,有的人脸上现出同情。

  “但是!”罗爸爸话锋一转,“股市有风险,这个我是知道的!我老罗虽然没本事,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这次股票涨跌纯属正常,那我老罗就算倾家荡产,也绝无半句怨言。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次异动它不正常!是人为操纵!”

  会场内出现一阵异样的安静。

  罗爸爸更加用力地一手晃动血衣,一手猛然指向朱力,更大声地说:“是有人暗中操纵!他先抬高股价,让自己人出货,接着又打压股价,让自己人买回来,这一卖一买,他们就赚了多少钱哪!”

  罗爸爸说话的时候手指始终指向朱力,这个动作有很强的暗示效果,会场上开始出现嗡嗡的议论声。

  “他们赚到的钱,都是从我们口袋里抢去的!我们凭什么让他们抢?我们小股民,凭什么要成为黑幕的牺牲品呢?大家说凭什么呀?”

  议论声更甚。朱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黑脸更黑:“让你发言,不是让你造谣诽谤。保安,带他出去!”

  这话像一颗火星,“刺”地点燃了引信,罗爸爸一愣,随即一跳老高。

  “你就这么对股东说话吗?啊?大家听听,他就这么对我们股东说话!我们买了他的股票,亏得倾家荡产,却连句话都不能说,说一句就要被赶出去!”

  一些股东产生了同理心,会场上嗡嗡声响,虽没有人直接替罗开怀的爸爸说话,融在气氛中的情绪却是很明显的。

  朱力紧紧闭了闭眼,压下腾腾火气。他有一万种方法对付这种无赖,偏偏此刻众目睽睽,他得忍着。

  “你买的股票亏了,是吗?”朱力尽量平稳地说着,“这一点我也很抱歉,可这次股票大跌也是事出有因,你若真想问责,得去问他。”说着伸手指向朱宣文:“是他的妄想症曝光,导致外界对我们TR的未来没信心,这才最终导致了股价的下跌。”

  “我不问他,就问你,你别想推卸责任。”

  朱力有点想笑:“哦?那你倒是说说,我的责任在哪里?”

  “股价大跌,是大涨带来的吧?大涨的时候,公司是由你主持吧?所以这次股价下跌,也是你的责任!”

  朱力几乎想哈哈大笑。朱宣文,如果这个傻瓜是你找来的,那可真是要谢谢你。

  “我在家父去世、董事长又突然患病期间,兢兢业业为公司好,刚一接手,就带动公司股票一路高涨,怎么这些不是功,反倒是过了?”

  “你少替自己吹嘘!”罗爸爸撇着嘴说,“股票涨当然是好事,可是踏踏实实涨起来的股票,怎么会遇上点风吹草动,就一路狂跌呢?这说明之前的大涨根本就是假象,是人为虚炒起来的,是个泡沫,就等着什么人撞上去,砰,爆开呢!”说着还特地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嗡嗡声陡然转大,整个会场轰然一片。

  朱力忽然很后悔。为什么要和这个疯子多费唇舌?自己今天是来选董事长的,而他是来搅局的,和他进行口舌之争,无论输赢都注定对今天的选举没有益处。

  “你这是恶意诽谤,要负法律责任!保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这个人出去!”“请”字说得重极了。

  两个保安正要行动,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等一下!”

  正是罗开怀,她从后排座位上站起来,沿通道大步走向台前。“我爸爸的质问很有道理,你凭什么说他是诽谤?作为一名股东,他有权向你质问涨跌的缘由。”

  朱力快要被这对父女气疯了。他狠狠地盯着罗开怀,投毒不成的怨恨也随之而起,滔滔怒火恨不得化成一条火龙,直向她扑去。

  “没错,他作为股东,有质问我的权利,那么我作为委托人,是不是也有权利质问你,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你为什么将你的病人、当时正在病中的朱宣文带到公共场所,刻意使他的妄想症曝光?你知不知道,正是你的工作之失,才使得我们TR股价暴跌?你父亲的股票损失、在场所有人的股票损失,说到底,都是因你而起!”

  朱力话落,全场陷入片刻安静。紧接着嗡嗡声轰然又起,股东们显然已经进入情绪高涨期,不时有大声的议论传出。

  “原来就是她啊。”

  “这么说这场暴跌都是她引起的。”

  “那也不一定,也许这里边复杂着呢。”

  “刚才那人是她爸爸呀?”

  “他女儿惹出这么大的事,他还到这里来闹?”

  ……

  朱力对自己这个反击很满意,刚才几乎失控的局面,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扳回来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点好奇心,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接下来会做何反应。

  不料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见她做何反应,只是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向他。他忽然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原来你就是委托人?”她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和笑容一样带一种意味不明的含意。

  朱力陡然一惊,紧接着暗叫一声不好。刚才真是被她气昏了头,竟然亲口说出自己是委托人!他在任何场合都避免提及自己和秦风相识,没想到刚刚,刚刚……

  “那正好,这个问题,我也想请教朱先生呢,”罗开怀又说,“朱宣文董事长明明并未患过妄想症,你若是那个委托人,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说朱董事长得了妄想症呢?”

  朱力还在惊慌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哦,我知道了。”她又做恍然大悟状,“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朱董事长只是因为在车祸中目睹了惨烈场面,需要一点心理疏导而已,为什么外面传来传去,竟会传成妄想症了?还有,传言对你们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你们却并没有报警追究造谣者,这又是为什么呢?现在看来,答案都在你身上吧,朱力先生?”

  反转一个接一个,股东们已经惊讶得放弃议论了,只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两百多人仿佛凝成了一个人。

  朱力终于渐渐感觉到,自己是掉进了一个精心挖好的坑里。他垂在体侧的手慢慢握起,紧紧地握起。

  “保安,这个人破坏大会秩序,把她带走!”

  “朱力,你害怕了吗?”罗开怀立即说,“我今天不是来破坏选举的,恰恰相反,有些事情让股东知情了,才有利于大家更加公正地投票。”

  朱宣文抬手示意保安不要动。两名保安已经凌乱了,只好摆出一个像要上前又没有上前、十分想上前又不知老板您还会不会改变心意的扭曲造型。

  有的股东终于按捺不住,大声说:“朱经理,人家有话就让人家说嘛,我们也想听听,对不对的,我们自有判断。”

  话落立即引来附和声,朱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各位,相信大家作为TR的股东,对朱宣文董事长之前患病的传言多少有些了解,”罗开怀自顾自面向台下说,“我作为朱董事长的心理医生,原本有义务替病人保密,但既然朱力先生作为委托人,主动说出了这件事,我便有几句话想替朱董事长澄清。”

  她顿了顿,以便使股东们的注意力更集中。

  “朱宣文董事长之前从未患过妄想症,只是因为车祸受伤静养了几个月,又由于目睹了车祸的惨烈场面,请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而已。”

  议论声轰然又起。

  朱力凌厉的声音把议论压下去:“罗医生,之前商场里的那场闹剧谁人不知?你现在说这番话,是想愚弄大家吗?”

  “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罗开怀蹙眉说,“那天我们只是因为朱董事长心情不错,外伤也几乎痊愈了,就去找找乐子而已,诚然,方式有些特别,但我想,无论如何,不至于被外界如此曲解啊。”

  “更让人费解的是,朱力先生您作为朱董事长的叔叔、他身边最亲的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为什么也选择相信传言呢?”她顿了顿,让声音显得意味深长,“或者我应该换个问法,那个传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朱力气得浑身发抖。他中计了。他此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场董事会是为他专门而设的一个大局!他当然可以辩解,但是她这么个问法,只怕他越辩解,股东们越起疑,更可怕的是,朱宣文也会亲自站出来做证,证明他自己从没得过什么妄想症!

  呵,百口莫辩,是否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有一瞬仿佛感到了命运的捉弄。他以朱宣文患病为契机,想派个心理医生除掉他,后来明白过来他装病,又想将计就计把他的病情宣扬出去,让他回不了公司,没想到如今这两人又反过来将计就计,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指甲陷进肉里,从疼痛中获取一丝宝贵的力量。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暗示谣言是我传的,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除了让TR的股票大跌,我自己能得到任何益处吗?”

  “股票大跌,不就是你要的益处?”

  朱力猛然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罗医生,你是不是精神病人接触多了,自己也神经了?”

  “骤然大笑,是心虚的表现,用以掩饰被说中的真相。还有你现在鼻翼扩张,呼吸加快,这些都是真相突然被戳穿,精神紧张所带来的常见反应。”

  “哈哈,这些,就是你诽谤我的依据?”

  “股票暴跌,既可以制造TR陷入危机的假象,又可以把矛头都集中到朱董事长身上,而你,正好于无声处坐收渔利。”罗开怀说着,抬手指向会场正中,“如果不是那场暴跌,没有那个传言,敢问朱先生你,今天凭什么和朱董事长一起出现在这里,竞争这个董事长之位?”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盯向朱力。朱力忽然感到一阵呼吸不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来,他向台下望去,看到那些各含意味的眼神,良久,视线落在一张脸上。

  “朱宣文,”他冷笑,“今天这个局,是你们故意设给我的,对不对?”

  朱宣文坐在前排位置上,此时脸上正现出吃惊、痛心、失望、难过、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许许多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只那一个表情,罗开怀就觉得今天如果要颁一个最佳表演奖,一定非他莫属。有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天赋,说的是不是就是他这种?

  “二叔,”他站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向台前,“这些都是真的吗?谣言是你传的?暴涨、暴跌都是你促成的?而你做这些,只不过是要和我争这个董事长的位置?”

  会场又响起嗡嗡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朱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吵得炸开了。

  “你!”他一指朱宣文,胸口猛然一阵绞痛,他忍住了,“朱宣文,我之前看低你了!从那场车祸开始,就全都是一个局,对不对?你装疯,戏弄我,都是为了找准时机和我争TR,对不对?”

  “二叔,你到现在还这么说?”朱宣文痛苦地看着他,完全一副心痛得无法呼吸的神情,“我为什么要和你争呢?我本就是TR的董事长啊!”

  这一句猛然点醒众人。没错,如果没有股票异动,没有妄想症的传言,朱宣文的董事长就还好好地做着,又怎么会有这一场选举?如此,谣言和股票涨跌对谁有利,它们到底出自谁之手,自然不言而喻了。

  股东们渐渐沸腾起来。

  正中一个股东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朱力,原来那场暴跌就是你促成的!我的基金差点被平仓,也是你害的!枉我还信了你,差点就把票投给你!”

  “就是,这种人不能信的!”

  “他为一己私利,这一涨一跌的,害我们损失了多少啊!”

  “绝对不能把票投给他!”

  “对,不能投的。”

  ……

  一时间人人都化身罗开怀爸爸,大会进入破鼓万人捶阶段,股东大会成了声讨朱力的大会。

  朱力一手扶着桌角,只觉心脏一阵强过一阵地绞痛。他闭上眼,有一瞬觉得自己大概撑不过去了,那一瞬他陡然想起去世多年的大哥,大哥也有心绞痛的毛病,否则也不会为他所害。灵魂深处陡然迸出一阵战栗,第一次行凶的恐惧毫无防备地袭来。

  这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吧。

  他一生笃信命不由天,可是这一刻,却突然生出强烈的宿命感。他为了得到TR,害死了大哥,惹得父亲终身不肯原谅;为了得到TR,他差点害死这个侄子,又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到如今,眼看渴望一生的TR即将到手,却在这一刻,在他无限接近成功的这一刻,此前种种如因果报应般落回到他身上。

  难道我错了吗?TR果真不该属于我?我这一生,都活在注定得不到的痴心妄想中?

  6

  选举已经没有悬念,朱力没等投票结束就离开了会场。朱宣文看出他脸色不对,让司仪扶他去休息,他却狠狠甩开了司仪的手,昂首独自离开会场,只是走出几步又回眸,投来森寒一瞥,罗开怀立刻就打了个寒战。那眼神太骇人,仿佛能勾起她灵魂深处累世积淀的恐惧。

  此时投票已经结束,股东们陆续离开了会场,而第一大厅里的热闹却才真正开始。

  一向支持朱宣文的董事们留下来,个个向他热烈庆贺,只恨手边没有一杯酒;之前犹豫不决的也留下来,纷纷表明自己其实一直是很坚定的;之前反对他的更是留下来,表示立场嘛,谁还没换过几次立场,重要的不是以前站哪边,而是现在和今后站哪边。

  朱宣文被层层簇拥在中间,仿若被拥立的新君。她隔着人群远远注视着他,看到他微笑应对着每一张面孔,和气而威严自生,光华明亮而不灼目,不经意间便照耀了整个房间,连她心中那森寒的恐惧也渐渐驱散了。她想,他的确是适合那个位置的。

  “乖女儿啊,在想什么呢?”爸爸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笑问。

  罗开怀一惊:“啊,没想、没想什么,爸,我们走吧。”

  “这就走?”

  “是啊,我们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那也该去打声招呼,要不多没礼貌。”

  “……”

  罗开怀低下头。刚才舌战朱力,她身上仿佛凝聚了天地日月之能量,别说是朱力,就是给她头猛虎她都不怕,可是现在,一想到要去和他道别,她竟连向前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爸爸看看她,又看了看台上众星捧月般的场面,想了想,叹着说:“女儿啊,爸爸这一辈子活得,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失败’,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到老了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成功的人生经验可以指点你。”

  罗开怀隐隐明白爸爸的意思,低声说:“爸,你别这么说。”

  爸爸叹了叹:“不过呢,我虽然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还是有一些的,就是我这个人哪,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偶尔有点想法,也不敢去争取,怕做了白做,怕失败了让人家笑话,结果呢,就真的一辈子碌碌无为,什么都没得到。”

  “谁说的,你不是有我和弟弟吗?”

  “你别打岔。我的意思是说,你呀,千万不要像我这么稀里糊涂的,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抬起下巴向人群中点了点,“一旦想清楚了,就大胆地去争取,什么都不要顾虑,管他什么合不合适、应不应该、可不可能,先争取来再说嘛。”

  罗开怀一下羞红了脸,她很不习惯和爸爸说这种话题。“爸你说什么呢,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说罢也不等爸爸回答,径直就朝门外走去。

  爸爸快步追上来。“哎,这就走啦?还是去打声招呼嘛!”声音大得很。

  电梯门好像永远都不会开似的,几秒钟长得像几个世纪,罗开怀的一颗心也起起伏伏,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巨变——先是祈祷门快开,然后是祈祷他不要来,然后是庆幸他真的没有来,再然后,是一点藏不住的失望:他真的没有来哦。

  “罗开怀!”

  他的声音响起,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顿了一下,回身,看到他微微有点喘。从大厅到这里,不过几步路而已,她看着他的样子,脑子一下就不争气地变成空白了。

  “你要走?”

  “我……是啊。”

  叮!早不开晚不开,偏这个时候,电梯门就开了!

  真是不走都不行。她慢吞吞地朝电梯里走去。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她的心一跳,装作十分诧异地回过头。

  他这才发觉这一拉有点唐突,也立刻收回手。“我……你……我有件事想问你。”

  爸爸快步进了电梯。“朱董啊,你和开怀有事就慢慢谈,乖女儿,爸爸有事,就先回家了哦。”

  朱宣文说叫人送他,爸爸却使劲按着按钮。“哎哟,我这么大个人,又不是认不得路……”

  叮!终于在说完话之前,如愿以偿关上了电梯门。

  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看着他,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起初她以为是突然陷入安静的缘故,可很快就察觉并不是如此简单,她猛然向转角看去,果然见一排脑袋自上而下码得整整齐齐,见她看过来,又唰地一下齐缩回去。

  他笑着说:“如果你不反对,我们最好还是换个地方。”

  当然没办法反对。

  他带她来到顶层的一个房间,宽桌大椅,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顶层的繁华。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里应该是他的办公室,又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他说有话要问她。

  他刚好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想了想说:“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他是大众心理学的奠基人。”

  他一怔,现出非常困惑的表情。她想,他果然是不明白的。

  “勒庞有个著名的理论,就是当人们形成一个群体时,群体中的人会丧失原有的理智,变得狂躁、轻信,如果想控制一个群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出一个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然后围绕这件东西,一遍又一遍,用非理性的方式阐明观点,简单地说,就是煽动。如果操纵者控制得好,群体的感情就会被操纵者控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倚靠着办公桌,若有所思地听起来。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有一个人举个条幅到医院门口,说医生不负责任,导致出了医疗事故,那么这个条幅就是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围观者会形成一个群体,迅速相信这个人的话,而不去理性分析是不是这个人缺乏医疗常识,实际上误解了医生。如果这个人再激动地宣讲医生具体是如何如何做的,围观者就会更加相信他的话,进而情感上坚定地和他站到一起。”

  他托着下巴,思索着说:“今天的情形,你爸爸那件血衣,就是具有鲜明刺激性的东西,所以血衣一举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都被吸引了去,接下来你爸爸的话,他们就倾向于相信。”

  “对,我爸爸的话虽然缺乏依据,但是很有煽动性,就像喊口号,所以渐渐地,他们的情绪就会跟着我爸爸走。”

  “他们的情绪被越带越高,到了足够的程度,你说出我从来都没有患过妄想症,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地相信。到了最后,他们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那时就算你反过来说朱力是无辜的,他们也不会相信。”

  “没错,这是一个心理学小技巧,我也是第一次用。”

  他赞叹地点了两下头,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就是你说的,给他们‘下降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就弱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太重,还有,手段太阴暗?”

  他笑,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心理医生。”

  她更加以为他在说反话,低下头:“我也知道这方法不磊落,可方法毕竟只是方法,目的才是关键,你二叔他坏事做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也用些手段,而只能光明正大地等着被他算计?”

  他走近几步,扳住她肩膀,她抬起头来,看见他眉眼疏朗,并不像责怪她的样子。

  “想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吗?”

  “……嗯。”

  “那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梅总他们说,今晚要开一个庆祝酒会,祝贺我正式回到公司,你,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庆祝酒会?”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快就庆祝,会不会太不考虑朱力的感情了?又一想,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对手的感情,却忽略自己的感情呢?又一想,我是不是该拒绝一下,以示矜持?再一想,或者还是遵从一下自己的本心?

  他久等不见她说话,笑着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啊,不,酒会是你们公司内部举行的,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参加了吧。”

  他看定她,唇角的微笑就敛了敛。“刚才梅总他们说,今晚一定要请你,因为你的到来,对今天的选举结果意义重大。”

  她低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梅总他们的意思。

  “可是,罗开怀,你听好了,现在我邀请你,并不是因为这个。”

  “……”

  “今天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天,今晚的酒会也是重要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我希望能有你出现在身边,可以吗?”

  他的声音一字字敲打在她心上,那双眼睛像藏着魔力,她看着它们,所有的矜持、忐忑、犹豫,忽然就全都飞走了,只剩下身体内均匀的心跳和笃定的声音。

  “好。”

  她想,这个人,是我在意的人,倘若没有机会伴随他走完这一生,那么在他人生中重要的日子、重要的时刻,我至少应该以美好的姿态出现,让那个时刻成为他生命之河中的一簇浪花,那样他以后偶尔回忆,或许就会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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