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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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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14 埃利亚·卡皮托利纳

  公元70年—公元312年

  提图斯的胜利:罗马的耶路撒冷

  几个星期后,耶路撒冷已被摧毁,血腥的巡礼也已经完成,提图斯再次穿过耶路撒冷,将这个满目疮痍的废墟和它消逝的荣耀作对比。之后,他带着俘虏的犹太领袖、他的皇家情妇贝勒妮斯,以及他最喜欢的叛徒约瑟夫斯和圣殿的财富,乘船返回罗马。韦斯巴芗和提图斯头戴桂冠、身穿紫衣从伊西斯神庙中走出来,他们接受元老院的致敬,在广场上站好,观看罗马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凯旋庆典。

  神像和镀金花车的游行为观众提供了“欢乐与惊喜”,花车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堆满了金银财宝,约瑟夫斯讽刺地指出:“因为可以看到一个快乐的国度沦为废墟”。耶路撒冷的陷落在活人画中上演——罗马军团冲锋,犹太人被屠杀,圣殿起火——在每辆花车上都站着拿下一座城镇的罗马指挥官。接下来所展现的对约瑟夫斯来说最为残忍——至圣之所的华丽收藏:黄金桌案、烛台和犹太人的律法。明星囚犯西蒙·本·乔拉脖子上拴着绳子接受检阅。

  游行队列停在朱庇特神庙,西蒙和叛军首领被处死;人群欢呼;祭品献上。这是耶路撒冷的葬身之处,约瑟夫斯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古物、她的财富、她散居所有可居住之地的人民,甚至她伟大而荣耀的宗教仪式,都不能阻止她的毁灭。”

  提图斯通过修建凯旋门来纪念这场胜利,提图斯凯旋门至今仍在罗马屹立着。[1]从犹太人那里劫掠来的东西被用来支付修建角斗场与和平神庙的费用,韦斯巴芗在神庙里展示了从耶路撒冷掠夺的战利品——除了《摩西五经》和至圣之所的紫色帷幕,他把这两样东西摆在帝国的皇宫里。犹太战争的胜利和罗马中心地区的重塑不仅宣示了一个新王朝的建立,还是对帝国本身的献礼以及对犹太教的胜利。所有犹太人给圣殿交的税,从此改为犹太税,缴纳的对象是罗马帝国,用途是重建朱庇特神庙。这是一种被强制执行的羞辱行为。[2]而大部分犹太人,无论是在犹地亚和加利利,还是在地中海和巴比伦尼亚人口稠密的聚集区,都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接受罗马人或帕提亚人的统治。

  犹太战争并没有完全结束。在加利利人以利扎的领导下,马萨达要塞坚守了三年。在此期间,罗马人向马萨达发起了进攻。公元73年4月,要塞守卫军的首领告诉他的手下和他们的家人这个黑暗新世界的各种现实:“这个我们认为的使上帝居住其中的城市在哪里?”耶路撒冷消失了,他们现在面临着被奴役的命运:很久以前,我仁慈的朋友们决定不再做罗马人或除上帝外其他任何人的仆人。我们是第一个起来反抗他们的人,我们是最后一个同他们战斗的人。我不能不把它视为上帝对我们的袒护,使我们有力量以自由之身,以光荣的方式,和我们最亲爱的朋友一起,勇敢地走向死亡。让我们的妻子不受蹂躏而死吧!让我们的孩子不受奴役而死吧!

  于是,“丈夫温柔地拥抱他们的妻子,把他们的孩子抱在怀里,眼含热泪地给他们最长时间的告别之吻”。接着,男人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然后抽签选出十个人杀死剩下的人,直到九百六十人全部死亡。

  对大部分罗马人来说,马萨达自杀事件证实了犹太人是精神错乱的狂热分子。尽管写作时间是在三十年后,但塔西佗仍表达了这样的传统观点:犹太人是“邪恶、恐怖的”偏执狂,迷信包括一神教和割礼在内的古怪东西,犹太人鄙视罗马人的神,“不接受爱国精神”,“邪恶使他们固步自封”等等。而约瑟夫斯从自杀期间隐匿起来的少数幸存者口中得知了马萨达的详情,他无法掩饰对这些犹太人所表现出来的英勇气概的崇敬。

  贝勒妮斯:犹太人中的克里奥帕特拉

  约瑟夫斯住在韦斯巴芗位于罗马的旧房子里。提图斯赐给他一些来自犹太圣殿的经卷、一笔抚恤金和一些犹地亚的土地,还授权他创作他的第一部书《犹太战记》。皇帝和提图斯不是约瑟夫斯唯一的信息来源。“你来我这里时,”他“亲爱的朋友”希律·亚基帕国王写道,“我会告诉你许多东西。”但约瑟夫斯意识到其“特权地位会招来嫉妒和危险”,他需要皇家的保护。直到图密善统治时期,他一直享受这种保护,后者热心地帮他除掉了一些敌人。然而,就在约瑟夫斯晚年深得弗拉维皇族宠信时——他在公元100年前后去世——他仍希望能够重建圣殿。与此同时,他越来越为犹太人对文明所做的贡献感到骄傲:“我们让世界上其他人见识到许多美妙的想法。还有比不容侵犯的虔诚更美好的东西吗?还有比服从律法更高的正义吗?”

  希律公主贝勒妮斯和提图斯一起待在罗马,但她闪光的钻石、她的皇家架势,还有她与弟弟通奸的故事令罗马人反感。“她在宫殿里与提图斯同居,她希望嫁给他,她已经在各个方面以他的妻子自居。”据说,凯基纳将军因为与她调情而被提图斯谋杀。提图斯爱她,但罗马人拿她与安东尼的红颜祸水克里奥帕特拉作比,甚至更差,因为现在犹太人战败了,他们被人瞧不起。提图斯不得不送她离开。公元79年,当提图斯接替他的父亲继位时,五十多岁的贝勒妮斯回到罗马,但反对之声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提图斯不得不再次与他的犹太克里奥帕特拉分离。他意识到弗拉维家族的王位坐得并不稳。贝勒妮斯可能再次回到她的兄长身边,他们几乎成为希律家族仅存的后人。[3]

  提图斯在位时间不长。他两年后去世,留下这几个字:“我只做错了一件事。”摧毁耶路撒冷吗?犹太人相信他的早逝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紧张疲惫一直统治着毁灭后的耶路撒冷,直到一场最终的、灾难性的愤怒痉挛再次在犹地亚爆发。

  耶稣王朝的终结:被遗忘的受难

  耶路撒冷是罗马第十军团的指挥部,它的营地散布在今亚美尼亚区希律城堡的三座高塔周围,其中最后一座塔希皮库斯的基座至今犹存。军团屋顶的瓦和砖上往往装饰着反犹性质的野猪纹章,目前这种类型的砖瓦已在城中多处被发现。耶路撒冷并没有完全废弃,这里还住着历来憎恶犹太人的叙利亚和希腊老兵。这个堆满巨大岩石,贫瘠如月球表面的地方,肯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犹太人一定希望重建圣殿,恢复往日的景观。

  韦斯巴芗允许借助棺材逃离耶路撒冷的拉比约翰南·本·扎凯在地中海的雅弗尼[Yavneh,又叫雅姆尼亚(Jamnia)]教授犹太律法,犹太人也没有被正式禁止进入耶路撒冷。事实上,许多较为富裕的犹太人可能和约瑟夫斯和亚基帕一样,成为了罗马公民。但是,政府不允许他们上圣殿山,朝圣者只能在汲沦谷的撒迦利亚墓(Tomb of Zeohariah)[4]旁祈祷,悲伤地哀悼圣殿的毁灭。一些人期待世界末日恢复上帝的王国,但对本·扎凯来说,消失的耶路撒冷已经披上一层无形的神秘面纱。当他参观废墟时,他的学生大声疾呼:“我们真倒霉!”“不要悲伤,”拉比回答说(据几个世纪后编纂的《塔木德》所说),“我们有另外一种救赎,这种救赎就是善行。”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但这却是近代犹太教的开端——在没有圣殿的情况下。

  犹太基督徒在耶稣的同母异父兄弟(也可能是表兄弟),革罗罢的儿子西蒙的带领下回到耶路撒冷,他们开始敬拜在今天的锡安山上的晚餐楼。在现在的建筑下面埋藏着一座犹太会堂,它可能是用希律圣殿的碎片残骸搭建的。然而,地中海沿岸数量不断增加的非犹太基督徒不再敬畏现实中的耶路撒冷,犹太人的战败将他们与母教永远分离,它证明了耶稣预言的正确性以及新旧启示的更替。对他们来说,耶路撒冷只是一个失败的信仰的荒原,《启示录》用基督羔羊代替圣殿。在末世的日子里,金色的、镶满珠宝的耶路撒冷将从天而降。

  这些派别不得不小心谨慎:罗马人对救世国王出现的任何迹象都保持警惕。提图斯的继任者,他的弟弟图密善,以征收反犹性质的税和迫害基督徒的方式为自己摇摇欲坠的政府争取支持。图密善被暗杀后,上了年纪的爱好和平的皇帝涅尔瓦放松了对基督徒的镇压和对犹太人的征税。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黎明。涅尔瓦没有儿子,所以他选择了他杰出的将领做继承人。高大、健硕、性格坚韧的图拉真是理想的皇帝,他可能是自奥古斯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但是,他把自己定位为新土地的征服者和旧理念的恢复者——这对基督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就犹太人而言则更为糟糕。公元106年,他下令将耶路撒冷基督徒的监管人西蒙钉死在十字架上,因为西蒙和耶稣一样声称自己的祖先是大卫王。耶稣王朝至此终结。

  图拉真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骄傲,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在提图斯的领导下攻打犹太人时取的,所以他恢复了犹太税。但是,他是又一个亚历山大的崇拜者:他入侵帕提亚,将罗马的权势延伸到巴比伦犹太人的故乡伊拉克。战斗期间,巴比伦犹太人理所当然地向他们在罗马的兄弟求助。当图拉真向伊拉克推进时,非洲、埃及和塞浦路斯的犹太人在叛乱“国王”的领导下屠杀了成千上万的罗马人和希腊人。可能在帕提亚犹太人也呼应了他们的行动,他们最终报了仇。

  图拉真在挺进伊拉克时既害怕后方的犹太人造反,又害怕巴比伦的犹太人发起进攻,所以他“决定有可能的话摧毁整个犹太民族”。图拉真下令处死从伊拉克到埃及的犹太人,历史学家阿庇安写道:“图拉真正在摧毁整个犹太民族。”现在,在人们眼里,犹太人与罗马帝国是敌对的,“我们奉为神圣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是渎神的,”塔西佗写道,“他们还接受我们避之不及的所有东西。”

  叙利亚的新总督埃利乌斯·哈德良见证了罗马的犹太问题,此人娶了图拉真的侄女。当图拉真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意外死亡时,他的皇后宣布他在临终时收养了一个儿子:新皇帝是想方设法一劳永逸地解决犹太问题的哈德良,他是一个著名的皇帝,是耶路撒冷的成就者之一,也是犹太历史上一个难以超越的恶魔。

  哈德良:耶路撒冷方案

  公元130年,哈德良皇帝在他的小情人安提诺乌斯(Antinous)的陪同下拜访耶路撒冷。他决定抹杀这个城市,就连它的名字都不予保留。他下令在旧城的遗址上建造新城,新城以他的家族和朱庇特·卡皮托里努斯(Jupiter Capitolinus,与帝国联系最多的神)的名字命名为埃利亚·卡皮托利纳(Aelia Capitolina),他还下令取缔上帝与犹太人立约的标志割礼,违者处以死刑。这意味着圣殿将永不可能重建。意识到这一点的犹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沮丧不已,而健忘的皇帝已经动身前往埃及游历。

  时年五十四岁的哈德良出生在西班牙一个靠生产橄榄油致富的家庭,他似乎是一个为统治帝国而生的男人: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能同时听、说并向别人咨询事情;他能亲自设计自己的建筑,能够作诗、谱曲;他还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不停地巡视各省以重组并巩固这个帝国。哈德良因为从图拉真在达契亚和伊拉克辛苦征服的土地上撤军而备受批评。与图拉真不同的是,哈德良设想的是一个靠希腊文化团结起来的稳固的帝国,他对希腊文化的热爱是如此执着,以至于人们给他起了个“小希腊人(Greekling)”的绰号(他找来经过特殊训练的奴隶,用卷发钳打理他的希腊胡子和发型)。公元123年,在小亚细亚的一次旅行中,他遇到他一生的挚爱,希腊男孩安提诺乌斯,后者差点成了他的配偶[5]。除此以外,这个完美的国王还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控制狂。发怒的时候,他曾将一支笔插进一个奴隶的眼睛里。而他的统治也是以血腥清洗开始并结束的。

  在耶路撒冷,在这座犹太人城市的废墟上,他计划建造一个以崇拜罗马、希腊和埃及神为中心的典型的罗马城镇。华丽的三门入口,尼亚波利门(Neapolis Gate,即大马士革门)是用希律时代的石头建造的,此门通向一个装饰着纪念柱的圆形广场,以两条主干道卡丁街为轴线,分别延伸到另外两个广场。一个广场在被毁的安东尼亚要塞附近,另一个在现在的圣墓大教堂南边。哈德良在那儿建了他的朱庇特神庙,神庙外面是阿芙洛狄忒的雕像,雕像就建在耶稣受难的那块石头上。他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此决定的,以拒绝将此圣地归还给犹太基督徒。更为糟糕的是,哈德良打算在圣殿山上建一座以他英姿飒爽的骑马雕塑为标志的神庙。[6]他有意消除耶路撒冷的犹太特征。而他确实知道另一个亲希腊的戏剧表演家神显者安条克也曾做过相同的事情,并在雅典建造了奥林匹亚神庙。

  10月24日是埃及人纪念他们的神奥西里斯之死的节日,也是在这一日,哈德良的情人安提诺乌斯神秘地溺死在尼罗河中。他是自杀的吗?哈德良或埃及人把他当成祭品?这是场意外吗?通常神秘莫测的哈德良心碎难当,他把这个男孩奉为奥西里斯神,建立了一座以他为名的城市,安提诺波利斯,并为他设立祭典,把他优美的面部雕塑和华丽的形体雕塑散布到整个地中海。

  在从埃及返回的路上,哈德良途经耶路撒冷,他可能在埃利亚·卡皮托利纳外围绕了一圈。罗马人的镇压、耶路撒冷的异教化,还有男孩安提诺乌斯的裸体雕像激怒了犹太人,他们在犹地亚山间建造地下建筑群,藏匿武器,准备发动大规模叛乱。

  哈德良一踏上归途,一个以“以色列王子”著称的神秘领导人就开始发动最为可怕的犹太战争。

  西蒙·巴尔·科赫巴:星辰之子

  起先,罗马人并没有把犹太人放在心上,但这一次犹太人在一个能干的指挥官、自封的以色列王子和星辰之子西蒙·巴尔·科赫巴(Simon bar Kochba)的领导下做好了充足准备,此人有着和耶稣诞生标志相同的神秘的王权标志,《民数记》中预言:“有星要出于雅各,有杖要兴于以色列,必击溃摩押。”许多人把他奉为新大卫,受人敬重的拉比阿基巴(Akiba)(在4世纪的《塔木德》中)坚称“这是国王弥赛亚”,但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草会从你的下巴上发芽,阿基巴,”另一位拉比回答说,“大卫之子还不可能出现。”科赫巴的真名是巴尔·科西巴(bar Kosiba);怀疑论者则一语双关地称呼他巴尔·科兹巴(bar Koziba),意思是“谎言之子”。

  西蒙很快便打败了罗马总督和他的两个军团。我们在一个犹地亚山洞中发现了他所下的指令,这些指令反映他这个人既残酷又有能力:“我将对付罗马人”——他确实这么做了。他灭掉了整个罗马军团。“投射物打中他的膝盖,他把它们扔回去,杀掉了一些敌人。”他不容许有任何异议:“西蒙·巴尔·科赫巴对耶荷那坦和马萨巴拉说,立刻把所有跟你一起从提哥亚和其他地方过来的人带到我面前,如果不把他们送过来,你们将受到处罚。”据同时代的基督徒查斯丁所说,科赫巴是一个宗教狂热分子,他下令“如果基督徒不否认耶稣是弥赛亚的话,就严厉惩罚他们”。“当基督徒拒绝帮助他对付罗马人时,他便杀了他们”。一个名叫尤西比乌斯的基督徒在很久以后著述补充:“这个人是杀人犯,是土匪,只仰仗他的名字,好像对付奴隶一样,声称自己是带来光明的人。”据说,他要求他的每个战士砍掉一根手指以测试他们的忠诚。

  星辰之子以耶路撒冷南部的希律城堡为据点,统治他的以色列国:他的铸币上写着“元年:以色列的救赎”。但是,他再次供奉圣殿并恢复献祭了吗?他的铸币上吹嘘“为了耶路撒冷的自由”,并刻上圣殿的纹章,但至今没有在耶路撒冷发现他的任何一枚钱币。阿庇安著述说,哈德良和提图斯一样摧毁了耶路撒冷,这句话暗示有一些东西被毁掉了,而横扫一切的叛军们肯定会围攻据守城堡的第十军团,如果有机会的话还会在圣殿山祭拜,但他们是否这样做了我们不得而知。

  哈德良匆忙返回犹地亚,把他最优秀的指挥官朱利叶斯·塞维鲁(Julius Severus)从不列颠召回,他还集结了七个乃至十二个罗马军团。据狄奥·卡西乌斯(此人是记录这场无名战争的为数不多的历史学家之一)所说:“他们出发同犹太人作战,他们毫不留情地处置这些发了疯的人。”“他杀死成千上万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尸体成堆,而且根据战争法,征服了这块土地。”塞维鲁到达后采用了犹太人的战术:“把敌人分割成小团体,切断他们的食物供给,把他们关起来。”这样他就能“镇压、消灭他们”。当罗马人逼近时,巴尔·科赫巴需要依靠严厉的威胁来维持纪律:“如果你虐待和你一起的加利利人,”他告诉他身边的一个中尉,“我会给你戴上脚镣,本·阿富鲁尔就是个例子!”

  犹太人退到犹地亚的山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那里发现西蒙的信和他们哀伤的家眷。这些避难者和战士带着他们废弃房屋的钥匙——对那些注定不会归来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安慰——还有他们的奢侈品——一个玻璃餐具、皮箱里面的一块梳妆镜、一个木制首饰盒、一把香铲。他们在那里去世,因为他们的所有物品就在他们的骨头旁边摆着。他们破碎的信件简明扼要地记录了关于这场灾难的信息:“直到最后……我们毫无希望……我的兄弟们在南方……这些都在战争中失去……”

  罗马人逼近巴尔·科赫巴的最后一个要塞——耶路撒冷以南6英里(约10千米)处的贝塔尔(Betar)。西蒙本人在贝塔尔的最后抵抗中牺牲了,根据犹太传说,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蛇。“把他的尸体带过来!”哈德良说,西蒙的头和他脖子上的蛇让哈德良印象深刻。“如果上帝没有杀死他的话,谁会战胜他?”哈德良可能已经返回罗马,但不管怎样,他实施了一场堪称种族灭绝的报复。

  “很少有人活下来,”狄奥·卡西乌斯写道,“他们的五十个前哨据点和九百八十五个乡村被夷为平地,58.5万人战死。”更多的人死于“饥饿、疾病和大火”,七十五个已知的犹太定居点不复存在。如此多的犹太人成为奴隶,以至于在希伯伦的奴隶市场上他们的价钱比马还低。犹太人继续在乡村生活,但犹地亚再也没有从哈德良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哈德良不仅禁止行割礼,还禁止犹太人靠近埃利亚,违者处以死刑。耶路撒冷已经消失了,为了将犹地亚从地图上抹去,哈德良故意将犹地亚改名为巴勒斯提纳(Palaestina)——以犹太人古时候的敌人腓力斯丁人命名。

  作为古罗马皇帝,哈德良广受称赞,但这次却没有成功可言:他在犹地亚的损失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弄得他精疲力竭。当他向元老院汇报时,他已失去往日的自信:“我很好,军队也很好。”受动脉硬化(如他的雕塑中描绘的耳垂分裂而体力不支)和水肿的折磨,哈德良杀死了任何可能的继承者,甚至包括他那已经九十岁的姐夫,后者诅咒他:“愿他渴望死亡,但却死不了。”这个诅咒应验了:死不了的哈德良试图自杀。但是,没有一个独裁者像哈德良一样,写下了如此妙趣横生又伤感失意的关于死亡的诗句:四处流浪、充满魅力的小小灵魂,

  是寄宿于身体的客人和伴侣,

  如今你将前去哪里?

  去黑暗、寒冷、阴郁的地方——

  届时,你什么玩笑也都说不出口。

  当他最终撒手人寰时——“所有人都痛恨他”——元老院拒绝奉他为神。犹太文学在提到哈德良时始终要加一句:“愿他的尸骨在地狱中腐烂。”

  他的继任者安敦宁·毕尤(Antoninus Pius)稍微放松了对犹太人的迫害,再次允许他们行割礼;但继哈德良之后,安敦宁的雕像也在圣殿山上树起[7],以强调犹太圣殿将永不会重建。现在,完全与犹太人分开的基督徒禁不住欢呼。“圣所之所在,”基督徒查斯丁给安敦宁写信说,“已成为诅咒,我们的父辈们享受的荣耀已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对犹太人来说不幸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多世纪,帝国的既定政策限制对哈德良的政策进行任何更改。

  埃利亚·卡皮托利纳是一个拥有一万人口的小型罗马殖民地,它没有城墙,现有城市只及原来的五分之二,从现在的大马士革门延伸到链门,这里有两个广场,朱庇特神庙就建在各各他遗址上,有两个温泉浴场,一个剧院,一座仙女庙[nymphaeum,环绕在池边的宁芙(nymph)的雕像群]和一座圆形露天竞技场,所有地方都装饰着柱廊、凯旋门和雕塑,包括第十军团的一头非常不洁净的大野猪的雕像。第十军团正慢慢从耶路撒冷撤走,因为对他们来说,犹太人不再是威胁,而更多地被视为刺激物。当前往埃及的马可·奥勒留皇帝路过这里时,“通常厌恶令人发狂又无法无天的犹太人”的奥勒留皇帝戏谑地拿这些人与其他叛乱部落作对比:“噢,夸地人,噢,撒玛利亚人,我终于找到比你们更难管束的民族!”除神圣外,耶路撒冷没有任何自然产业——而第十军团的离去使它更加落后闭塞。

  当罗马的和平交接以公元193年的内战结束时,当时主要在加利利和地中海沿岸居住的犹太人开始骚动不安,要么同他们的地方敌人撒玛利亚人作战,要么转而支持王位的最终获得者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imus Severus)。这导致反犹政策的缓和:公元201年,新皇帝和他的儿子卡拉卡拉(Caracalla)拜访埃利亚,他们好像见了犹太领导人——以“王子”著称的犹大·哈纳西(Judah haNasi)。当卡拉卡拉继承王位时,他用戈兰和吕大(耶路撒冷附近)的土地和裁决宗教纠纷的世袭权力报答犹大,他还制定历法,承认犹大是社团领袖——犹太人的族长。

  富裕的犹大似乎将拉比的学识和贵族的奢侈结合在了一起,他在加利利修建王庭,用哥特人做保镖,与此同时,他还编纂了后圣殿时期犹太教的口传律法《密西拿》。由于犹大与皇族的关系,加上时间的流逝,犹太人在贿赂了卫戍部队后,被允许在橄榄山或汲沦谷背对被毁的圣殿祈祷。他们相信圣灵住在那里。据说,犹大为犹太人的一个小的“神圣群体”争取得到允许在耶路撒冷定居,在今锡安山上的一个犹太会堂祈祷。但是,塞维鲁王朝的皇帝们始终没有考虑改变哈德良的政策。

  然而,犹太人对耶路撒冷的渴望从未停歇。在接下来的世纪里,无论他们住在哪里,他们都要一日三次祈祷:“愿这是你的意愿,圣殿将在我们有生之年很快重建。”在《密西拿》中,他们将圣殿仪式的每个细节都汇编起来,为它的重建作准备。“一个女人可以戴上她的所有饰品,”口传律法的另一部汇编作品《陀瑟他》(Tosefta)教导说,“但要留出一件小东西来纪念耶路撒冷。”逾越节家宴是以这句话结束的:“明年在耶路撒冷相见。”如果他们有幸靠近耶路撒冷,他们会在看见这座被毁之城时举行一个撕破衣服的仪式。即使客居他乡的犹太人也想安葬在圣殿附近,以便审判日到来时第一个复活。于是便有了橄榄山上的犹太公墓。

  圣殿是有机会重建的,事实上它之前就被重建过并且差点再次被重建。由于犹太人仍被明令禁止进入耶路撒冷,所以现在被罗马明确视为威胁的是基督徒。

  从235年起,帝国经历了三十年的危机,从内到外支离破碎。在东方,一个生机勃勃的新波斯帝国取代帕提亚对罗马人发起挑战。危机期间,罗马皇帝怪罪基督徒是拒绝向他们的神献祭的无神论者,并残忍地迫害他们,尽管基督教与其说是一个宗教,不如说是一个不同教派的组合。[8]但基督徒在基本理念上观点一致:为那些被耶稣基督拯救的人准备的救赎和死后复生,证实了被他们借用并纳为己有的古老的犹太预言。他们的创始人是以造反者的身份被罗马人杀死的,但基督徒却把自己重塑成一个敌视犹太人,而不是罗马人的宗教。于是,罗马成了他们的圣城;巴勒斯坦的大部分基督徒住在沿海的凯撒利亚;耶路撒冷成了“天国之城”,而它的实际地点埃利亚只是耶稣在此丧生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城镇。然而,当地基督徒延续着关于耶稣受难地和复活地的传说,现在这个遗址埋在哈德良的朱庇特神庙的下面,他们甚至爬进去祈祷,在墙上乱写乱画。[9]

  公元260年,在罗马最艰难的时刻,波斯人俘虏了皇帝(皇帝被迫喝下熔化的黄金,然后被取出内脏,填上稻草),而整个东方,包括没有屏障的城镇埃利亚,都被一个年轻女人芝诺比阿(Zenobia)执政的短命帝国巴尔米拉帝国占领。但是,在十二年的时间里,罗马收复了东方。世纪末时,戴克里先皇帝成功地恢复了罗马权威及对旧神的崇拜。然而,基督徒似乎在破坏复苏。299年,在叙利亚的一次阅兵礼中当戴克里先给众神献祭时,一些基督教士兵手画十字,非基督教占卜者宣布占卜术因此失效。当戴克里先的宫殿被火烧毁时,他把这事归咎到基督徒身上,并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迫害活动,处死基督徒,烧毁他们的书,摧毁他们的教堂。

  公元305年,戴克里先退位时将罗马帝国一分为二,东方的新皇帝是伽列里乌斯(Galerius),他用斧头、炙烤和肢解加大了屠杀基督徒的力度;而西方的皇帝则是君士坦提乌斯·克罗鲁斯(Constantius Chlorus),一个强壮的、在约克称帝的伊利里亚士兵。已经得病的他此后不久便去世了,公元306年7月,大不列颠的罗马军团拥立了他年轻的儿子君士坦丁为皇帝。君士坦丁将用十五年时间先征服西方,再征服东方,更重要的是,和大卫王一样,他将用一个决定改变世界历史进程和耶路撒冷的命运。

  * * *

  注释

  [1] 至于韦斯巴芗,他因为在意大利修建公共厕所而得到了最好的纪念,这些公共厕所至今仍被称为“vespasianos”。

  [2] 韦斯巴芗的钱币上,代表犹地亚的女性人物形象被捆绑着坐在一棵棕榈树下,旁边是倚在自己矛上的高高在上的罗马,以此吹嘘“JUDAEA CAPTA(犹太俘虏)”。耶路撒冷宝藏的命运仍然是个谜。455年,汪达尔国王金塞里克洗劫罗马并将圣殿珍宝带到迦太基,后来这些东西被查士丁尼皇帝的将领贝利撒留截获,后者又将它们带到君士坦丁堡。查士丁尼将烛台送回了耶路撒冷,但614年,它很可能又被波斯人掳去。无论如何,它就此消失了。由提图斯的胞弟图密善修建的提图斯凯旋门显示,烛台的枝架向上延伸,与三叉戟相像:它可能经过改装,或者是艺术家的失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罗马化的烛台(除了异教标志外)成了哈努卡节使用的以及作为以色列标志的现代犹太烛台的原型。

  [3] 希律·亚基帕二世获得的奖赏是黎巴嫩的一个扩张的王国。他可能不想统治废墟中的犹地亚,但他可能考虑过在罗马的政治生涯。公元75年,为和平圣殿的落成典礼(展出了圣殿的一些器皿)拜访罗马之际,希律·亚基帕二世被授予执政官的头衔。希律·亚基帕二世在公元100年前后去世,他的统治期经历了十个皇帝。他的亲戚成为亚美尼亚国王和奇里乞亚国王,还有最终成为罗马执政官的。

  [4] 这是一个未完工的家族墓,这家人可能在围城期间丧生,所以这个地点适合犹太人聚在一起哀悼圣殿。这些朝圣者雕刻的希伯来语铭文至今仍清晰可见。

  [5] 这令罗马人很不高兴。希腊人的爱情是传统的、具有男子气概的:凯撒、安东尼、提图斯和图拉真都是我们所说的双性恋者。但是,与我们现在的道德理念相反的是,罗马人认为与男孩们性交是可以接受的,与成年男人性交则不然。然而,即使在安提诺乌斯成年后,哈德良仍无视他的妻子,把他的情人当作伴侣。

  [6] 哈德良的建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保留了下来:汉扎伊街9号的扎拉提莫糖果店将哈德良朱庇特神庙大门的遗迹和主广场的入口联结在一起。这家商店是在1806年由一个名叫穆罕默德·扎拉提莫的奥斯曼长官开办的;现在这个巴勒斯坦蛋糕王朝的长老萨米尔·扎拉提莫仍经营着这家糖果店。哈德良的城墙向另一个古老的巴勒斯坦家族企业阿布·阿萨布的果汁店的方向延伸,接着是俄国亚历山大·涅夫斯基教堂。哈德良小广场的拱门在苦路上保存了下来,许多基督徒错误地以为这是彼拉多说“Ecce homo(人在这儿)”,将耶稣介绍给群众的地方。事实上,拱门是一百年后的产物。大马士革门的地基已经被发掘出来,从中可以看出它在哈德良时代的富丽堂皇。现在的主干道哈盖伊或埃尔瓦德是沿哈德良大道的路线修建而成的,哈德良大道已经在西墙广场被发掘出来。历史学家卡西乌斯·狄奥和后来的基督教史料《复活节编年史》暗示朱庇特神庙就建在圣殿山上。这是有可能的,但尚未发现神庙的任何痕迹。

  [7] 就在圣殿山南墙双子门(Double Gate)装饰剖面的正上方倒刻着这样一句铭文:献给皇帝凯撒·提图斯·埃利乌斯·哈德良·安敦宁·奥古斯都·毕尤,由此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安敦宁·毕尤的骑马雕像的基座,圣殿山上也有他的骑马雕塑。它想必曾遭到劫掠,然后被建造此门的倭玛亚哈里发再次利用。

  [8] 诺斯替派(The Gnostics)是这些教派中的一个:他们相信神圣之光只对少数几个拥有特殊知识的精英释放。1945年,埃及农民在一个罐子里发现的始于2或3世纪的十三个圣书抄本揭示了更多的东西——并引出了许多糟糕的电影和小说。在《彼得启示录》和《雅各启示录(一)》中,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是耶稣的替身。《菲利普福音》中零星提到耶稣亲吻抹大拉的玛利亚,从而坚定了一些人对于他们可能结婚的猜测。2006年出现的《犹大福音》似乎将犹大描述成耶稣完成受难的助手,而不是叛徒。这些文本可能在4世纪基督教皇帝开始取缔异端时被藏了起来,但“诺斯替”这个词出自希腊语中的“知识”,是18世纪时出现的。犹太基督徒人数很少,他们以拒绝接受童贞女生子,尊耶稣为犹太人先知的伊便尼派人——穷人——身份延续到公元4世纪。至于主流基督徒,尽管人数相对较少,但他们的社团意识和使命意识使他们越来越鄙视被他们称作乡巴佬的非犹太人——pagani,“异教徒(pagan)”这个词就是来源于此。

  [9] 在发掘古老的亚美尼亚小教堂圣海伦娜教堂时,亚美尼亚考古学家打开了一个拥有最迷人的涂鸦的空地(现在的瓦尔达小教堂):这里粗略地画着一艘船和一句拉丁语:“Domine ivimus”(上帝,我们来了),引用了《诗篇》122的一句话,以此开始:“In domum domini ibimus”(我们往耶和华的殿去)。这遗迹可追溯到公元2世纪,证明在异教徒的埃利亚,基督徒秘密地在朱庇特神庙下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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