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门帘打起，熹贵妃才进体顺堂，便听皇后念这一声，眼下分明中秋好时节，却有几分悲凉，从字句里透出来。
熹贵妃从宫女手里拿过汤药，吩咐一声：“把永琏抱来。”可一转身，又觉得不妥，拦下宫女道，“罢了。”
走近寝殿，见皇后拥着锦被靠在窗下，已是入夜时分，熹贵妃从景仁宫过来时，瞧见皓月当空，可是皇后坐在这里，月色被宫阁遮蔽，只能望着绀青的天，待得宫室熄了灯火，便将是一片漆黑。
时下雍正九年，皇后的病已缠绵有两个春秋。
“明日摆宴，皇上似乎很想娘娘同往。”熹贵妃径自走到桌边，放下汤药朝皇后福一福，而后便熟稔地滤药，再亲手送到皇后面前，笑盈盈说，“换了方子，这几日气色可见好了。”
皇后望着黑漆漆的药汁，摇头苦笑：“郭贵人那日来请安，说皇上告诉她，我如今这样，像极了孝懿皇后当年。”
“小贵人口无遮拦，娘娘何必理会。”熹贵妃劝着，伺候皇后将药送了下去，端水递手帕，宛若当年在王府时一般伺候，他们姐妹近三十年的情分，都在这里头。
皇后疲倦地躺下，喘一口气，想起西二所里弘历家待产的福晋，问道：“安颐可是这几日就要生了？”
熹贵妃应：“太医说就这几天，中秋宴安颐就不来了，接生的嬷嬷时时刻刻都守在西二所呢。”
皇后笑：“若再得一个小阿哥，永璜的事，安颐也该释怀了。富察格格这一次产女后，身子就不见好，将来怕是不中用。”
熹贵妃称是，见烛台火焰冲天，便拿了剪子去剪烛心，她知道皇后将弘历视为己出，所以不论是当年在王府和圆明园，还是后来入了宫，她都不曾在人前以四阿哥的生母自居，这样的事，皇后怎么说，她便怎么听。
况且弘历已在弱冠之年，有妻妾有儿女，发生什么事，他早已经能自己做主。
“琳儿，你听我说。”皇后一如当年唤熹贵妃的闺名，熹贵妃放下剪子坐回榻前，笑道，“娘娘要说什么？”
“说咱们的弘历。”皇后含笑，示意熹贵妃伸出手，几十年的姐妹双手交叠，皇后道，“你是有福气的人，必然长寿，但年岁长了，将来见到的事就多。我本不该说这些晦气的话，可咱们栽培弘历一场，不能白辛苦。”
熹贵妃一时不懂皇后的意思，又坐近些道：“您与臣妾说话，还客套这几句？”
皇后一笑，又深呼吸几次，方道：“先帝爷幼年丧父，登基不足两年又失了生母，跟着太皇太后，垂髫之龄便已在朝政中经历风雨。到我们皇上，虽有先帝和太后庇护，可幼年在承乾宫承欢膝下，六阿哥和孝懿皇后之故，对他打击甚重，成年后又经兄弟阋墙、骨肉相争，一路走来不容易。”
“是，娘娘说的，臣妾都知道。”听这些话，熹贵妃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咱们弘历呢，小时候是皇额娘捧在手心的宝贝，孙子里头只有他能跟着先帝爷，自己的阿玛当了皇帝，他便成了皇阿哥，娶的福晋温柔体贴，如今有儿有女家室安宁，一辈子顺顺当当。”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熹贵妃，道：“万岁爷早已秘密立储，大清朝开国至今，他将是头一个无风无浪坐上帝位的人。妹妹，咱们弘历，就没有过挫折。”
熹贵妃微微蹙眉，谨慎地颔首：“臣妾听着呢。”
皇后道：“弘历文武双全，什么都好，可这孩子不像他爷爷，也不像他阿玛，是个生性风流的小子。安颐是他的结发妻，可他眼里还有别的人，富察格格讨他喜欢，苏氏、陈氏也讨他喜欢，这几日听说又收了姓金的宫女，你见过吗？”
熹贵妃颔首：“见过，那孩子祖上出自朝鲜义州，太宗年间归顺我大清，如今是汉军旗包衣。”
皇后嗔道：“你知道的这样清楚，也不来告诉我？”
熹贵妃要起身告罪，却被皇后拦下，她垂首道：“娘娘一向不喜欢弘历风流，这种事臣妾便不敢来烦您。孩子越发大了，臣妾总想，他只要不在外头胡来，自己屋子里的，收了便收了吧。”
皇后叹：“将来他登了大宝，这三宫六院必然不冷清，怕是要比先帝爷那会儿还要热闹。”
“是。”
“可弘历不是先帝爷。”
这句话，戳在熹贵妃心里。先帝爷是重情重义之人，皇后这样说，是她的弘历不如先帝，还是弘历没有那福气，遇上皇额娘那样的女人？
“琳儿，将来你贵为太后，要好好替儿子辅佐后宫，朝廷的事不该我们插手，可后宫能不能太平，也关乎着家国天下。”皇后苦笑，用力握了握熹贵妃的手，“我是没福气，去操那份心了。”
熹贵妃面色凝重，唯有劝：“娘娘好生养着，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后却道：“大阿哥庶出，二阿哥嫡子，和皇上的兄弟们当年一模一样，如今虽是秘密立储，可终究嫡庶有别，我若不在，你要好好教化永琏，别叫他步了理亲王的后尘。”
此时，皇后的宫女进门来，匆匆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西二所传话来，四福晋像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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